我们能在大脑中看到爱情吗?
如果不谈恋爱、脑子里的某个神经回路是否会萎缩?
英国企业家兼投资人Steven Bartlett在他的油管频道《CEO日记(The Diary of a CEO)》采访了纽约大学神经科学中心的教授Wendy Suzuki。
如果你还没看过第一Part,欢迎戳此回到前篇。
在这个部分,你将了解到——
- 时不时独处一下,你可能会邂逅那个最有灵感和想象力的自己。
- 学习新事物、吸收新知识真的就是在“长”脑子。
- 孤独会损伤大脑。哪怕和邻居寒暄、同咖啡店店员打个招呼,也会对大脑起到正向作用。
- 长期冥想者的大脑会发生积极的结构性变化。
- 好记性是可以“睡”出来的——睡眠有助于大脑存档白天的记忆和知识。
最后,关于「爱」,Wendy Suzuki的回答也很戳我。在此就不剧透啦。

Wendy A. Suzuki
Steven Bartlett:你说你带来了一个真正的人脑?
Wendy Suzuki:货真价实。
Steven Bartlett:我现在不确定你是不是在耍我……Jack 正把它拿过来了。
Wendy Suzuki:这正是我带了手套的原因——你可以拿起来看看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这个大脑是由我校神经科学中心买来作为教学工具使用的。它叫Betty。
Steven Bartlett:是因为……生前拥有它的人就叫 Betty 吗?
Wendy Suzuki:不,我们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。Betty是我取的。
Steven Bartlett:你能看出来是男性还是女性吗?
Wendy Suzuki:不能。
Steven Bartlett:所以男女的大脑其实没什么不同?
Wendy Suzuki:有区别,但非常、非常微妙——光从外部分辨不了。
你看,这就是定义了这个人一生的东西。Ta们如何看、如何感觉、闻到什么、听到什么,以及如何思考这个世界——全都浓缩在你右手拿着的这个物体里。
它的颜色比活生生的大脑要深一些,毕竟在福尔马林里浸泡了至少26年。而活生生的大脑,质地就跟那种硬豆腐块差不多。
Steven Bartlett:天哪,(拿着它)我觉得汗流浃背。
太疯狂了……就像你说的,这个人担心过的每一件事、所有的想法、记忆、人际关系,受的教育……甚至是临终前的那些日子,全都被装进了这块小小的、像豆腐一样的东西里。
此刻它就躺在我手心里,代表着一个完整的人生。

Steven Bartlett:你之前提到运动,但我们还没聊透。因为这个词太泛,那么,确切来说应该通过什么样的锻炼,才能让我脑袋里的这块豆腐达到最佳状态?
Wendy Suzuki:所有研究都指向了有氧(aerobic activity)——也就是能让你的心率有所提升的运动。比如快走、踢足球……其实有很多。
我经常被问:“那我最喜欢的运动呢?”我会反问一句:做那项运动的时候,你有心跳加快的感觉吗?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那就非常好。
Steven Bartlett:我觉得我记忆力不太行。
有一年我跟朋友在泰国,那时候我大概21岁。我们会从住的地方骑摩托车出门,大概一个小时吧。他不用导航或地图,就能把我们带回家,经常如此。
而我呢,出门三分钟就迷路了。
Wendy Suzuki:我会说,每个人的记忆力都有不如意的部分,但肯定也有各自擅长的类型。
我猜你——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你——你对故事的记忆力一定很棒,包括讲故事的流程、结构,因为这是你这份工作必须要胜任的。我敢说你这方面的记忆力,肯定比你那个方向感很强的朋友要好。
几乎没有人能在所有类型的记忆上都表现完美。就像个性一样,有些人幽默感很强,有些人则不然。这就是我们大脑的“布线方式”,是由天生的基因和后天的经历共同决定的。
你要是让我去报个脱口秀班,可能我会变得稍微幽默一点(笑),但相比有些人,我的幽默库存的确不足。

Steven Bartlett:我听说过好几次——有关伦敦出租车司机的大脑发生了改变——总觉得是传闻。
Wendy Suzuki:不不不。这完全是真相。
它是大脑可塑性的另一种形式,而且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,那就是学习。
为了获得伦敦出租车司机的资格认证,这些人需要通过一个叫做“知识”(The Knowledge)的执照考试。我忘记ta们具体要学多少条街道了,但我知道要花四年来准备这门考试,内容相当密集。
我同事、伦敦大学学院的神经科学教授Eleanor Maguire所做的研究是在那四年中跟踪这一波人大脑的变化。
最初,她扫描并记录了准司机们的海马体大小。最终,一部分人海马体的后部——也就是和空间记忆高度相关的部分——明显变大了。ta们就是通过考试、获得执照的那些人。
这个案例恰恰说明,当大脑的某个区域经历了高强度的学习之后,它的结构和功能都可以发生改变。

Steven Bartlett:如果我一直在刷社交媒体呢?这不是对我有好处吗?因为我会不断看到新东西,也能学到很多新知识。
Wendy Suzuki:那会让你远离现实生活中的人、减少与人面对面的互动吗?
Steven Bartlett:呃,会。
Wendy Suzuki:那就得看有多影响了。
Steven Bartlett:大脑很聪明,它知道真实的人际联结是没法被替代的?
Wendy Suzuki:确实如此!这两者是有区别的,我觉得你的大脑是知道的。已经有大量证据表明,社交媒体使用的增加——特别是在年轻人当中——和抑郁、焦虑水平的大幅上升是密切相关的,尤其是年轻女孩。
还是那句话——真实的人际互动带来的快乐,是社交媒体给不了的。
Steven Bartlett:我觉得我可能手机上瘾了。
我的祖先要是看到我这样一定觉得特别奇怪——每次手机没电了,我都像等着救命一样,紧张地盯着它,心想:“天啊,没手机我该怎么办?”
我还记得有个研究,让人们选择是独自坐着和自己的想法相处,还是给自己电击,结果很多人宁愿选择电击,也不愿和自己独处,因为前者至少是一种刺激。
这差不多就是我现在的状态——我没法离开我的手机。

该研究于2014年发表在著名学术期刊《科学》上,结论是:人们宁愿给自己轻微电击,也不愿独自与自己的思绪相处15分钟。
Wendy Suzuki:你刚才说的那点非常深刻——不想一个人独处,面对自己的想法。
而这正是冥想的核心:你能不能独处,专注于某个自然流动的事物?例如呼吸。
这项练习最终会让你充满力量。
但说实话,我也觉得很难。而且我发现,当我手机刷多了,就更难做到冥想。但当我真的练习和自己的思绪独处,我发现那恰恰是我最有想象力、创造力的时候——这依然是海马体在运作——它会把记忆里的东西,用新的、有趣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。而如果你一直用社交媒体刺激大脑,你就不会邂逅这份独属于你的“灵感”。
Steven Bartlett:有证据表明,正念(也就是冥想、活在当下)对大脑有好处吗?
Wendy Suzuki:的确有一些美妙的研究告诉我们,大脑的可塑性会因为冥想而提升。冥想实质上是在锻炼你的前额叶皮质功能,帮你专注。长期冥想者的大脑也会发生结构性的变化,而且是有益的。
Steven Bartlett:也许我们还该聊聊这个——长时间感到孤独的话,大脑会萎缩,而且得老年痴呆的风险也会更高——这是真的吗?
Wendy Suzuki:毫无疑问是真的。
因为我们是社会性动物。
一个人拥有的社会连接数量,和ta的寿命之间是存在关联的。哪怕跟咖啡店店员打个招呼也属于“社会连接”,而不一定是那种长达三十年的深厚友谊。
关键在于——你平常会跟多少人互动、寒暄。你互动得越多、越频繁,你的整体寿命就越长。
我的朋友兼同事Robert Waldinger,研究了什么能让人感到幸福。这个研究始于1920年,在哈佛大学进行。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追踪与研究,他的结论是:带来幸福感的,是你社会连接的紧密程度(你与他人的关系有多稳固、多亲密、彼此之间有多深的信任和支持)。
而孤独的另一面呢?就是慢性压力,长期下来会损伤大脑,甚至导致大脑体积变小。

Steven Bartlett:你有没有什么“大脑日常”?比如早上起床就做的,有助于清醒的那种?
Wendy Suzuki:有。每天早上醒来之后,我都会做一件事——“茶冥想”,就是在泡茶、喝茶的整个过程中进行冥想。
我其实一直是那种“冥想有点道理,但总坚持不下来”的人。直到有一次,一位僧人请我喝茶,我们在户外,一句话不说,整个过程就是静静品茶。
那个节奏、仪式感一下子抓住了我——煮水、冲泡、啜饮、再来一泡……它让我整个人沉浸其中。
所以现在,我每天大概会花45分钟做这个茶冥想。
然后我会运动30分钟,可能是有氧+力量训练,也可能是瑜伽或者拉伸,看当天的感觉。
哦对,还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“脑部唤醒仪式”:冷热交替地冲澡。
洗完热水澡后冲一波冷水,刺激肾上腺素分泌,会让我瞬间清醒、特别有精神。

Steven Bartlett:那说到另一个极端——有哪些行为是在毁掉大脑?
Wendy Suzuki:久坐不动绝对算一个。还有就是睡眠不足,这太关键了。我们还没聊到睡觉这件事,其实它对大脑正常运作超级重要。
我经常“恫吓”我的学生:你知道在某些拷问里,如果让人长时间不睡觉,是会直接死掉的吗?
连续太久没睡觉,你的身体根本撑不住。但我们呢?却经常为了多看几集剧就甘愿只睡五个小时,明明可以睡满八个小时的。
为什么睡眠如此重要?我讲两个原因。
第一,大脑在正常的睡眠过程中,海马体会有活动,它会把你白天经历过的事/所学的知识进行存档,这个过程叫“记忆巩固”,非常重要。如果你睡得不够,这个功能就会大打折扣。
第二,睡觉的时候,大脑会通过脑脊液循环来清除新陈代谢过程中产生的废物。生物细胞都会产垃圾嘛。但如果你老是不睡,垃圾就堆着——你的脑袋就像个堆满脏东西的仓库。
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——就是没睡够的时候,觉得脑子里像有一团浆糊?那不是错觉,那是真的有垃圾在你脑子里打转。
Steven Bartlett:那我们吃的东西呢?像食物、饮料、酒精这些……如果我想让大脑运转得更好,有什么是该吃的,有什么是最好别碰的?
Wendy Suzuki:基本原则就是吃得健康、天然——不是说一定要有机,但重点是不过多加工。
吃的东西要颜色丰富。如果是高度加工的食物,就尽量少碰一点,偶尔吃可以,但别当主食。

Steven Bartlett:那喝酒呢?
Wendy Suzuki:一来,长期酗酒会导致严重的脑部疾病。二来,根据现有的研究,即便是“适度饮酒”其实也没那么好。
主要问题出在它对睡眠的影响。很多人以为喝点酒能帮助入睡,但问题是,它会让你的睡眠变浅。你可能更快睡着,但那不是深度睡眠,不是身体和大脑真正需要的那种休息。
Steven Bartlett:2021年,你出了一本叫《Good Anxiety》的书。
*中文版为《好焦虑——如何用焦虑给自己赋能》
你知道,社交媒体就是设计成那种拉老虎机手柄的感觉——我往下拉页面,然后“叮”一下,有个好看的图片,“叮”一下,有通知和评论,等等。
更多的关注者、更多的点赞、更多人可以私信我、评论我……就是,噪音变多了。这个音量的提升,好像也在推动焦虑感增加。
从生理角度看,焦虑是从哪里来的?我感觉它好像就在胸口。
Wendy Suzuki:焦虑其实是一种全身性的体验。
它和压力反应有很大关系。比如你看到一个曾激烈争吵过的人,你会感到焦虑,想着“啊,我可能得跟那个人说话了”,这种情境就会触发压力反应。
而这背后是所谓的交感神经系统——也就是所谓的“战或逃”(fight or flight)系统在运作。
这是全身心的启动:你的心跳会加快,呼吸变急促,瞳孔放大(以便你可以看清周围,识别讨厌的人的方位)。血液也会从消化系统和生殖器官被调到肌肉,为“战斗”或“逃跑”做好准备。

这套系统是我们的祖先为了应对像狮子、老虎那类会在物理上杀死我们的威胁而进化出来的。对此,这样的反应很合理。
但问题是:现在我们的身体在收到一条恶毒私信时,也会启动同样的反应系统。
有人问我:“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大脑不够聪明?”
我的回答是:我们大脑里那一套应对压力和威胁的机制确实不够聪明——它分不清到底是“吃人的老虎”来了,亦或只是一个网络喷子发来的文字,后者可能伤及自尊,但并不会真的伤害到个人的生命。
Steven Bartlett:对此,我们有什么办法吗?
Wendy Suzuki:学会调低自己焦虑的音量。
这不代表你就得完全不看私信,不看社交媒体——不是非黑即白。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你缓解焦虑,我们之前也提到了一些。
运动,最立竿见影。你甚至不需要去跑步或剧烈运动,走路10分钟,就能显著减轻你的焦虑。
呼吸冥想也是。你知道吗?深呼吸冥想是最古老的冥想方式。为什么?因为它能启动一个叫副交感神经系统的机制,它是“战或逃”反应的对立面,也被称作“休息和消化”系统。
它会让你的心跳变慢、呼吸变缓,把血液从肌肉送回消化系统和生殖器官,让你放松下来。
所以大家应该问自己一个问题:我有这个系统吗?
答案是:每个人都有。
而且,你现在就能激活它,那就是——深呼吸三次。
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靠意识控制的、能触发副交感神经系统运作(比如放慢心跳)的事情。
我不能靠意念让心跳慢下来,对吧?但我可以立刻深深地吸三口气。慢慢地吸,慢慢地吐。
几百年前,甚至几千年前的僧人就发现了这个方法:这是我可以立刻做的事,用来减缓我的压力反应。
真的非常强大。
Steven Bartlett:如果扫描一个正在恋爱中的人的大脑,当Ta们和伴侣互动时,我们能看到“爱情”的痕迹吗?
Wendy Suzuki:啊哈。
科研上确实做过这类扫描,而且发现正深陷热恋、或相爱多年的人,ta们大脑中许多和奖赏有关的神经通路都会被激活。
不仅如此,跟社交互动相关的区域也会活跃起来,例如岛叶(insula)。
*正因为有了岛叶,人们才能感知疼痛,并拥有对身体和自我的意识。(资料来源:https://www.physio-pedia.com/Insula)
Steven Bartlett:这是不是意味着,如果我们不谈恋爱、不产生那种感觉,大脑相应的部分可能会萎缩?
俗话说,“用进废退”,还有一个说法是——“Neurons that fire together, wire together”。如果我不去爱,那负责爱的脑区也许会变小?
“Neurons that fire together, wire together” 是神经可塑性的经典表达,意思是:经常一起激活的神经元,会在结构上建立更紧密的连接。更通俗的解释是:我们越频繁使用某种思维方式或记忆路径,那条“通路”在大脑中就会越强大、越容易被重新激活。
Wendy Suzuki:这是个很棒的问题。我觉得这方面的研究还没做过,但绝对有可能——如果你不使用那部分大脑,你的功能就不会增强。
所以,是的,不使用你脑子里“爱”的那块,绝不是我会推荐的事情。
Steven Bartlett:我猜想有些人其实没得选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,ta就是没有遇到所谓的爱。这种情况又该如何……
Wendy Suzuki:你说的是浪漫爱吗?
Steven Bartlett:是的.
Wendy Suzuki:但是——你知道,爱的形式有很多种,像深厚的友谊。
我正打算告诉你,科研人员曾经试图研究浪漫爱和母爱或父爱之间的区别。结果发现,那些维持多年的亲密关系,比如婚姻,一开始当然是浪漫阶段,但随着时间推移,它会慢慢变成一种更像母爱或父爱的模式。
这种转变其实是一种胜利,而不是你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。我认为爱是会随着时间演变的,而且它的形式远不止那种好莱坞或迪士尼式的浪漫爱情。
